設計一定會成為台灣社會普世爭相認識、蜂湧學習的新能力,並在芸芸眾生的產品中,標舉獨特的生活價值。
每一個時代,都有其獨特流行的「財經知識」,而我敢跟任何一個人打賭:未來五到十年的台灣,最popular的「財經知識」,一定是「設計」(Design)!每一個賭徒,總是靠「或然率」的計算來贏錢,我們這一把卻不是,我們只不過憑一點對「人類追求經濟成長強勁動機」的堅定信心,還有一些對台灣產業發展史的了解而已。
英國《經濟學人》雜誌曾經做過一次統計,由1820年(可非正式地算出人類經濟總產值)起算,到2001年為止,即使世界歷經天災人禍無數(譬如兩次世界大戰,以及好幾次的「黑色星期五」),全球經濟成長率的180年曲線還是以固定的斜率向上成長,即使每每到了幾近絕望之際,也總會有柳暗花明之轉折出現。分析這種追求成長的強勁決心,《經濟學人》說:來自「沒有一個人可長期容忍減薪」的人性。當然,我們看看台灣,自然不可能例外於這一世界大潮流。
然而我們卻也擁有一股真實無比的焦慮-從1992年台灣每人國民所得突破1萬美元以來,我們已經在1萬3000美元上下徘徊11年,這十年間,台灣寫下史上第一次經濟負成長紀錄、最高失業率紀錄,以及規模最大的產業外移浪潮,台灣第一次嚐遍「停滯」的苦澀滋味,不少人在這黑暗般的時代裡感嘆:台灣喪失了勤勉、忘記了刻苦、沉迷於賭博或享樂,好像「只有一同回到從前」,才能「攜手再造未來」。
催生感性價值的陣痛
但是如果我們把透視的角度拉高、拉遠,我們其實可撫心自慰:台灣不過是正艱苦地要擺渡過它的「經濟青春期」而已:要渡過1萬5000~1萬8000美元所得這一關卡,台灣經濟光靠勤勉、刻苦等過去的「美德」是不足的(甚或還是個阻礙),台灣的產品要吸引全世界來採購,除了「品質」「機能」「成本」的「邏輯價值優勢」外,還必須要有「感性價值優勢」;台灣近年來的痛苦,便是在「延續邏輯價值優勢」和「催生感性價值優勢」間不斷嘗試錯誤,試著殺出一條血路來。這個痛苦一定痛澈心扉,因為它牽涉到整個社會核心能力的轉移,往往伴隨著大規模的失業、轉業和所得的重分配,以及世代間的激烈汰換。
但我們還是要面對,除非你我都願意忍受「持續減薪」的折磨;所以我會大膽下注:「設計」(或者它字源的母親-「創意」)一定會成為台灣社會普世爭相認識、蜂湧學習的新能力,正如我們在八○年代要跟王永慶學勤勉和合理化、九○年代要跟張忠謀、郭台銘學策略和國際化一樣。不同的是,勤勉、合理化、策略、國際化,背後的主導因素都是價格下降邏輯(使顧客買到更便宜的產品),而設計,卻是要在芸芸眾生的產品中標舉獨特的生活價值,幕後的動機則是價格上漲邏輯(使顧客願意花更多錢買此一產品),它何只需要工作者與眾不同的能力,它還要求整個社會都必須洗心革面,脫掉工業社會的制服裝扮和心態,才能孕育出活潑和創意的心靈與企業。
環顧幾個世界知名的設計大國或城市,它們得以有好的設計產品,其原因卻不只是擁有幾所好的學院或設計中心而已,而是這個國家或城市的庶民生活、大街小巷、報章媒體,無一不洋溢著「設計的氛圍」-設計不只是工作,而是一種人人感知、身體力行的「生活提案能力」,當這種能力加上了工業的理性,就成了「工業設計」;而這種能力進入了金融,就成了「金融創新」;而這種能力進入了娛樂,就搖身一變為好萊塢或HBO。對台灣這種專精製造的國家而言,落實在產品上的「工業設計」馬上就能為產出(output)帶來加分的能力,難的是我們如何扭轉「邏輯導向」的思維,而能進入「感性歡愉」的同理心中,從而能辨別設計、欣賞設計,既而創造設計。
成為歡愉感受的創造者
由政府公部門的角度來看,如何營造一個激發創意的生活時空,當然是首要之務-我們是否能常常看到藝術表演?藝術工作者是否能得到金錢和地位的獎勵(也就是將他們當成社會的「公共財」,像捷運一樣)?城市的街道家具和公用設施是否能當下傳遞設計的愉悅?但我們一定更關心個人-我們如何從一個「工作表單的執行者」,轉換成一個「歡愉感受的創造者」?
走訪過許多以創意著稱的社會,我深深覺得:「在乎自己的生活」,幾乎是每一個創意社會的最顯性特徵,不管是設計能力強勁的斯堪地那維亞國家,還是一向讓人驚艷的法國和義大利,或者是矽谷和洛杉磯的工業設計社群,那裡的工作者無不把「生活」和「生命」劃上等號,由買一部腳踏車、選一組餐具到每天出門要佩帶哪一條圍巾,這些工作者不僅在乎這些「物質」的設計主張(環保的、進步的或自然的),而且這些搭配多半是在很謹慎、多方地參照自己的心情、生命情調和人生後,才做出最後的選擇。
換言之,他們選擇的器物就是自我生活風格和哲學的延伸,看到了一戶人家的餐具,你往往也就能揣測出主人一家半輩子的傳記,也難怪當你翻開像《Architecture
Digest》這樣的建築雜誌,會發現「廚房」永遠是西方住家最關心的設計主角,因為當一個工作者要在生活裡施展起碼的自我創作技藝時,「廚房」就是第一個起點。
打開自我的探照燈
這種由心靈深處在乎「自我」的文化,和西方希臘哲學孕育的個人主義有關,當年蘇格拉底由雅典Delphi神廟求得的第一個召諭就是「知汝自身」(Know
Thyself)-如何透過了解、發現自己,從而規劃適宜的生活方式。在18世紀啟蒙主義推翻宰制普世的宗教神權力量後,這種古典式的、個人主義的希臘精神復興,滲透到每一個社會底層,當然也包括物質生產和銷售的市場。
有趣的是,台灣社會不也是由東方的極權政治、家父長體系、嚴格的企業科層體制中剛解放出來嗎,比起日本、韓國、中國、新加坡,今日的台灣該算是東亞最最個人主義的社會(每個人都可「全民開講」),但我們欠缺的卻是深刻地去思索「知汝自身」這個命題,我們還沒有把這種自由,轉換成生命態度和生產力。
迎接一個大寫的DESIGN社會的到來,其實就是由「向自我打開探照燈」開始,當你懂得設計自己的生活,你就能設計更多人的生活,這很弔詭,卻無比真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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