頂著被罵敗家子壓力 永豐餘三代拚出電子標籤王國
文●王貞懿
何奕達(左)說投入新技術往往得忍受無力感,像看見一盤骨牌,明知道只要有個頭,影響力就會散開來,「但能推的不是我們,只能在旁邊喊燒。」(攝影?郭涵羚)
14年前,在德國,兩個30出頭的年輕小伙子,早上8點出門,一天拜訪4組客人,沒過晚餐時間絕對回不到飯店,一趟出差至少6天起跳。時常一天路程10多個小時,只好彼此輪流開車,累了就停在路旁喝杯咖啡、吹吹風,換手再上路。
但,車裡的兩位,其實不是什麼窮小子,而是玩紙板長大的永豐餘集團第3代、永道射頻(以下簡稱永道)董事長何奕達,與他的最佳戰友林秉毅。
如此拚命,是因為這條路所有人都不看好,這是一個王子在逆風中證明自己的故事。
走進迪卡儂,你只須把想買的瑜伽褲、露營燈統統丟進籃子裡,不必經過店員、不用拿讀碼器掃條碼,直接咚一聲把整個籃子放在自助結帳檯上,不到幾秒,就能輕鬆完成購物。這背後靠的就是永道所做的RFID電子標籤,它靠無線射頻技術進行溝通,不必一個一個掃碼、不用對齊、更不會出錯。
新技術將改變紙業角色
面板經驗卻讓集團投資保守
永道是全球第2大RFID電子標籤廠,去年前3季營收逾16億,每股賺超過4元,不只迪卡儂,知名品牌如優衣庫(Uniqlo)、LV,甚至零售巨頭沃爾瑪(Walmart)、聯合利華或7-Eleven,都有永道的產品參與其中,公司預計在3月掛牌上市。
早在2000年,物聯網一詞還沒風行時,在麻省理工學院(MIT)念書的何奕達,就看上了這個由學校實驗室提出的點子。那是網路泡沫最盛的時候,有志之士所思所想的是,虛擬的網際網路和實體世界該怎麼串聯,而RFID就被看好是「牽線人」,讓所有的物品都可以被追蹤、記錄。
當時,永豐餘集團旗下最大的工業用紙事業,正面臨中國業者崛起的威脅,他與父親何壽川都看見了網路的潛力,也都同意,若每個紙箱都裝上了一枚RFID標籤,就可能成為物聯網世界的一分子,使紙業不再只是被動的供貨商,甚至能成為扭轉零售商、製造商和消費者間關係的關鍵角色。
雖然前景看好,但要切入,其實難題重重。
首先是,要在RFID產業鏈中參與哪一段?扮演什麼角色?何奕達反覆思辨,才選擇中游的電子標籤切入,因為最上游的半導體投資過大,下游應用則是得靠各產業使用者自己發想,才能最貼近需求。「這個產業(新),你必須要冒風險,可是我們的條件,又不允許去冒太大的風險。」
資源,是第二道難關。但,永豐餘何家明明家大業大,為什麼沒條件冒險?
原來,永豐餘集團事業版圖雖橫跨紙業、金融、生技、電子、印刷,目前總市值超過5千億,旗下市值居冠的就屬電子紙霸主元太,該公司早在永道成立前十幾年,就曾憑著一條2.5代線,成為國內TFT面板先驅。
如今雖然果實甜美,可當年卻也曾經傷痕累累。在電子紙迎來盛事前,元太一邊苦守冷灶,一面還得處理年年虧損的韓國子公司Hydis,股價甚至曾經跌破10元,淪為雞蛋水餃股。
因為科技日新月異,面板尺寸快速更迭、越做越大,業者得不斷拿更多錢投入,元太一度就像無止境的錢坑。「當初也沒想到,顯示器產業的錢後面會大成這樣。」何奕達說。有了前例,讓永豐餘面對科技業投資,變得更加審慎。
富二代標籤成創業包袱
他借倉庫生產,卻沒有市場
外界看他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「少爺」,但這個富二代標籤,對原本就想自己創業的何奕達來說,其實是「負」資產。
因為一般人創業失敗,會被戴上勇敢的勳章,但他失敗,就得背上敗家子罵名。
於是他比一般人更謹慎。07年,永道用最精簡的規模創業。最初,他們在永豐餘紙業大本營揚州成立,就是借用倉庫,用塑膠布簾圍出一個空間,裡頭放著兩台設備開始練功。
但即使謹小慎微,也敵不過大環境的殘酷。內部人不看好,外部,更連市場在哪都不知道。
最初,何奕達理所當然找了擁有光電產業背景的人進來,但最終那位總經理離開了。「因為他覺得這個東西(RFID)起不來、不好玩,他說這個一定做不起來的。」
確實,當永道開始建產線後,市場卻未如期起飛。沃爾瑪要求旗下前100大供應商使用RFID的政策,遭遇極大反彈,因為基礎建設、技術、價格沒一項夠成熟。緊接著08年金融危機,全世界都擔心天要塌了,瀰漫著一片保守氛圍,更沒有人想採用新技術。
「它一定會變得很偉大!」
找戰友開車四處招攬客戶
因此,何奕達只好連拐帶騙去找戰友。「我就打給他,說:『欸,你來,我們來做這個(RFID),別人不看好,可是它一定會變得很偉大。」
電話的另一頭是永道副董事長暨總經理林秉毅,兩人是學生時代就會一起爬山、聊天的好友。何奕達自嘲,「你可以問他,他那時候根本不相信。」
但林秉毅絕對不是被騙進來的。當時,在美國從事創投工作,年薪20多萬美元,已拿到公民身分的他心底清明,「從財務的角度我絕對不會投,因為這就算做得起來,也是好多年後的事情,我的錢會卡在那邊好幾年。」
他會接,有兩個理由:第一,想做實打實的東西,不只是看數字報表給建議,卻沒有最終決策權;第二,他知道何奕達也把自己給押進去了。
「老實講我們都有一種想法,希望證明給父親看,他的爸爸也好、我自己的爸爸也好,我們真的可以做不一樣的東西出來,我們很認真,每天都戰戰兢兢的在把事情做好,可是,在那種光環下,做什麼事,(人家)都覺得那是因為你爸爸。」父親同樣事業有成的林秉毅,更能理解何奕達。
外人越看他倆是養尊處優的少爺,他們越是要手足貼地的打拚。
一開始,連客戶在哪都不知道。「也不可能有什麼司機啊,我開一開換他開,他開一開快到客戶公司了,停下來我們交換位子,再進客人的公司。」林秉毅說。
聽到半導體廠因為安全需求,要加強控管強酸、強鹼的容器,像桶子只能重複填裝十次,若用人工抄寫,難以確保是第幾次。他們就拿著自家公司產品,去告訴客戶什麼是RFID技術,可以如何幫助他們。
也拜訪過台灣面板廠、土耳其鐵路票證供應商和任天堂的遊戲卡帶供應商,只要客戶願意見他們一面,他們一定衝。
會如此拚搏,是因為永道雖然是全球第一批投入RFID領域的企業,但相較業內其他玩家,根本是無名小卒。周圍繞著的都是各產業巨頭,從晶片供應商恩智浦(NXP),到終端客戶優衣庫、沃爾瑪。
「不要說當時的永道,你就算整個永豐餘所有的相關企業加總,跟那些公司比,根本一丁點都不算。」何奕達直言。
但,這正合他們的意,因為只有到沒人認識的地方闖出名堂,才更能撕下少爺標籤。
16年,打入優衣庫,終於讓他們在國際市場一戰成名。
切入快時尚庫存管理商機
他計較細節,獲大品牌青睞
當時,快時尚崛起,但這些品牌的過季品並不會進到暢貨中心,而是銷毀,如何做好庫存管理與跨店調度,成為業者的一大痛點。
但材質軟、體積大小不一的衣服,不論掃條碼或人工盤點,都曠日費時,因此改由RFID技術出線,永道成功掌握此趨勢。
一位外商紡織業高層透露,在盲測的產品效能評比中,永道贏過市占率第一的同業,取得優衣庫第一年的獨家供貨權,並藉由此實績,再拿下一間間的服飾品牌客戶。
能打入優衣庫,除了技術,更是因為他們真的讓這技術能符合成本效益,飛入尋常百姓家。其實,一直以來,RFID技術不缺想用的人,只是能用得起的人,很少。
07年,一枚RFID標籤成本約是1美元,而永道是全球第一個,實現當年麻省理工學院喊出,一枚標籤要做到成本5美分願景的公司。這近20倍的差距,靠的是對每個細節的極致追求。
「你要一點一滴、一點一滴(的精進),裡面每樣東西都要變更便宜,你的量、效率、良率,什麼東西都要一直往下鑽研,才能做到。我們良率是算到小數點後面四位數。」何奕達說。
「我們的廠房最開始是租的,所有的錢都拿來買機器...,所有的擴產、廠房,也都是很確定拿到訂單,才去投資,」林秉毅說,為了提升生產競爭力,永道也會自己改機器,從驅動馬達、齒輪到探針,除了韌體難以突破,其他幾乎都能動手改。每個變動,都是為了加速公司投資回收的速度。
錙銖必較、小心翼翼,是因為他們知道,永道不會有取之不盡的資源。當錢花光了,就玩完了,這是背水一戰。錙銖必較更成了他們現在面對迪卡儂、沃爾瑪等大客戶的競爭力。
現在,永道已是世界第2大RFID標籤廠,鎖定用量最大的品牌客戶,他們不僅對技術要求高、只用最好的產品,也因為採購量一次就是幾億枚,單價差個幾分錢,乘起來就是幾千萬美元的差額。「你客戶群到這個階段,成本就是得控制得很好。」何奕達說。
沒有富家子弟創業,花錢大手大腳的習慣,永道之所以能成功,是回歸到永豐餘起家立業時,一毛、兩毛都盯得仔細的初心。
雖然,RFID技術在自動化、智慧化的趨勢下前景亮麗,但也因此引來更多躍躍欲試的新進者,業內的購併案也陸續發生,永道能否持續保持領先地位,值得關注。
但走了16年,何奕達終於靠電子標籤這門生意,撕下自己身上的標籤。
不論出身什麼背景,每個人身上都被貼著各式各樣的標籤。別人如何貼標,我們無法置喙,但我們永遠能捲起袖子,用行動證明別人看錯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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