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●鄭郁萌
人工智慧科技基金會執行長溫怡玲。(攝影者.程思迪)
二○二○年,一個尋常的晴朗週六上午,溫怡玲在Line上還跟她的老闆兼朋友陳昇瑋聊到中午,她以為這樣的好天氣還會持續下去,沒想到下午卻收到他因意外腦出血陷入昏迷的消息。
當時的陳昇瑋身兼玉山金控科技長、台灣人工智慧科技基金會董事長兼執行長。在那個大家還對AI不太熟悉,卻有無限想像的時候,他就成立學校,兩年內培育超過六千位AI人才;他像個傳教士,在多家媒體撰寫專欄、受訪、四處奔波演講,推動AI在各產業的應用與轉型。
本以為只幫忙,卻突然承接好友遺志
溫怡玲當了二十年的媒體人,因為與陳昇瑋合寫書籍成為了好友,當基金會需要品牌行銷與組織重整,他便邀請她來擔任特助。
他離世那天,溫怡玲沒空處理悲傷,趕著寫新聞稿、給人工智慧學校校友的信一封接著一封。直到消息公布,媒體炸鍋,基金會網站甚至當機,她坐在辦公室不斷接電話回訊,直到晚上九點,才有空站起身喝一杯水,接著,感覺想哭。
從那天起,她的生涯變得不一樣了。
原本以為只是來幫好友的忙,總有一天要回到媒體。但他一離世,卻居然就此無法放下,好友走了,就連人生都大轉彎。那年,溫怡玲五十歲。
「他想建立台灣AI的生態系地圖、企業導入AI的方法論或建立基金會人才培育的體系,他還想成立媒體……,只要重要的事沒人做,他就說:『我們來做!』」溫怡玲回憶:「我知道這些事情他沒有做,他有多遺憾。」
「那三個月,我大概寫了十萬字日記。」有時,她下班回家刻意坐計程車,為的就是要在車上好好哭一回,幸好基金會離家夠遠,讓她來得及擦乾眼淚回家。
「當我們遇到傷心事,不要叫人『節哀』,哀是沒有辦法節的。」有個朋友告訴她:「妳現在就是讓自己變成動物,該吃的時候吃、該睡的時候睡,明天太陽一樣會升起,事情會持續往前走。」聽來尋常的話,卻讓她感覺被接住。
「被理解、被包容,那是無法被測量、被解讀的,是AI沒有辦法辦到的事。」一個文科生,卻要接下人工智慧基金會,溫怡玲不是沒有懷疑過。
「與其說我是想做什麼,不如說我一直知道自己『不想做什麼』。」彰化老家開美容院,她從小知道自己不想將手一直放在泡泡裡面;家裡也養雞,她也不想一輩子撿雞蛋,所以努力讀書。母親讓她學音樂,但因為音樂太花錢而自願放棄,讀了普通高中,又因為不擅長物理、化學而選考了新聞系。
她一路以「消去法」走到今天,因為堪稱順利,也沒人問過她。這輩子只有陳昇瑋問過她:「如果撇開現實條件,妳真的想做的是什麼?」
身為AI專家,陳昇瑋問過的許多問題,反倒都是回到人的本質。她想起他牽掛的始終不是AI,而是台灣人才需要的舞台。
她擦乾眼淚,想起他真正想做的事。他播了種卻被迫離開,留下來的人,難道不該讓它們都發出新芽?
五十知天命,使命感讓她懂為何而戰
陳昇瑋離開四年了,AI席捲了世界,但也如他所預言的,社交性強的、道德判斷性強的工作,人工智慧無可取代。
直到現在,溫怡玲有時仍不那麼確定自己真適合做這些,但不論適不適合,她都堅持做下去。
「從前人說四十不惑、五十而知天命,我很贊同。不惑是知道自己是哪塊料,但直到五十歲,才會知道這一生最重要的事情是什麼。」
她記得在靈堂外,一位見過大風浪的前輩告訴她:「妳會漸漸習慣這些事。」那時她睜大眼:「我可以不要習慣嗎?」
「陳昇瑋的離開,教會我的是,世間很多事的發生是沒有道理的;但當沒有道理的事發生了,人用什麼方式去看待並接受它,那才是人真正的質地所在。」她說。
到了五十歲,或多或少總會面對至親好友的離去,現在她知道自己仍無法習慣,但會知道自己該為何奮戰,就算沒那麼適合,也值得付出代價去捍衛。
這是生命教會她的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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