撰文：陳鴻達

人民幣國際化，不管對中國或是全世界都有深遠影響，無法一蹴可幾，也不能表面強求，必須結合中國金融改革來滿足諸多國際化的條件。近來人民幣國際化的種種聲量，釋放出哪些值得注意的訊息？

人民幣國際化是中國大國夢當中，不可或缺的一塊拼圖。有人著眼於這對中國全球戰略布局意義重大，有人看中的是「鑄幣稅」的特權。烏俄戰爭以來，美國對俄羅斯的金融制裁，讓人民幣國際化的聲浪增加不少，但實質效果則有待後續觀察。

政策下猛藥 成效緩步上升

近幾年，中國用盡一切手段推動人民幣國際化，例如藉由其龐大的外貿購買力，盡可能爭取以人民幣定價及清算。再如透過一帶一路進行人民幣的資本輸出，希望帶動沿線國家以人民幣作為跨境支付貨幣。這些努力的成效如何？根據中國銀行的「離岸人民幣指數」（ORI），在2014年美元、歐元、英鎊、日圓與人民幣等5種貨幣的離岸指數分別是48.8%、25.9%、5.8%、5.6%與1.2%。截至2022年第3季，人民幣的離岸指數只小幅成長至1.84%。

另一項指標是中國銀行的「跨境人民幣指數」（CRI），在2022年第4季的數據顯示，人民幣在跨境貨物貿易結算與跨境證券投資中的使用比例繼續提升，但在全球支付清算中的使用份額回落。

根據中國人民銀行「人民幣國際化報告」指出，近年來人民幣跨境收付金額快速成長，在2021年已達到36.61兆元人民幣。但若細看其交易對手可發現，有高達48.6%的交易，是由中國內地與香港之間的交易產生。第2名到第4名的交易對手分別是新加坡、英國、澳門。值得注意的是，這個排序與中國對外貿易夥伴的排序有重大落差。根據統計，中國最大的貿易夥伴依序為美國、日本、韓國、越南與德國。這應該是中國特別運用一些措施，來衝高人民幣跨境收付金額的量而造成之奇異現象。當然把與香港的貿易也納入計算，也將使得整個統計數據墊高不少。

人民幣能幫俄羅斯脫困嗎？

2022年初俄羅斯入侵烏克蘭，西方國家將俄羅斯剔除於環球銀行金融電信協會（SWIFT）外，迫使許多貿易轉向中國。雙方同意使用人民幣交易，因為中國認為可藉此加速人民幣國際化，俄羅斯則認為還可借助人民幣這一管道，免於被全面封鎖。剛開始雙方不斷宣稱，美元的武器化將降低美元的普及率，造成美元霸權的崩潰，並加速人民幣國際化。

但這一年多來卻出現新的問題，由於中國以人民幣向俄羅斯購買大批石油等物資，使得俄羅斯累積了可觀的人民幣。但俄羅斯急需將這些人民幣換成美金與歐元，以供其他用途，甚至俄羅斯成為全球第四大的人民幣離岸交易中心。當國際上越多人拋售人民幣，中國必須有更多的美元儲備，來維持人民幣在離岸市場的匯率穩定。因此2023年4月5日，俄羅斯央行第一副總裁Dmitry Tulin在接受採訪時表示，雖然中國是俄羅斯的最大貿易夥伴，並且以人民幣交易，但是中國央行不希望人民幣在海外流通。

同時，俄羅斯央行發表金融審查報告中表示，使用人民幣的風險在於它國際上的流通性不足，常遇到不可兌換或僅能有限兌換。同時，願意使用人民幣結算的國家之金融衍生性商品市場通常不發達，難以使用對沖工具來規避風險。再加上這些願意使用人民幣的國家，其雙邊貿易往往不平衡，讓貨幣結算過度複雜化。且俄羅斯拋售人民幣以換取美元或歐元的過程中，添加交易的複雜性與成本，也增加交易過程中的支付風險。因此，俄羅斯央行鼓勵出口商使用原來與西方國家的貿易合同，並使用西方國家貨幣結算。

為美化人民幣交易數據打腫臉充胖子？

一種貨幣的國際地位，取決於是否廣泛被用於計價結算投資、幣值穩定與可兌換性。近期有幾項跟人民幣有關的交易，其後續發展值得注意。首先是中國借給巴西100億美元，讓巴西償還對美國的外債。接著，中國以690億元人民幣（約當100億美元）向巴西購買黃豆等原物料。最後，中國同意巴西以這690億元人民幣償還之前的100億美元債務。此套交易曝光後引發正反熱議，支持者認為這是多贏的交易，解決了巴西美元短絀的危機，加速人民幣國際化，也降低中國對美元的曝險。有人則質疑，何不當初中國直接以美元向巴西購買黃豆就好了，繞了這一圈有何用意？認為這交易讓巴西賺了裡子，中國賺了面子，美化人民幣國際化的數據。

另外，沙烏地阿拉伯也公開同意對銷往中國的石油採用人民幣交易，一時間也讓去美元化的聲勢大振。然而，日前著名的黃金交易專家Jan Nieuwenhuijs指出，沙烏地阿拉伯將這些售油所得，在「上海國際黃金交易所」（SGEI）購買黃金，以增加該國的黃金儲備。消息傳出後，同樣引發熱議。事實上這跟前述巴西的交易，都是人民幣國際化的必要之痛。人民幣要有國際地位，就要讓它什麼商品都能買。只是中國經濟在順風順水時，還經得起這麼玩，現在經濟前景烏雲密布時，會不會加速外匯存底的流失？中國雖然外匯存底不少，但若扣除外資在中國的投資，也所剩不多。沙烏地阿拉伯可以這樣玩，那是因為2014年成立「上海自貿區」（SFTZ）時所開放的項目。過去外國人不得在「上海黃金交易所」（SGE）提領（Load-in and Load-out）黃金，自經區成立後為推動自由化，允許外國人可以在「上海國際黃金交易所」提領黃金。

有人說，這一連串的人民幣交易，中國吃悶虧，被這些國家騙了，事實上這應該都是表定要開放的項目。因為人民幣要想國際化，就不能自我設限其交易項目。現在會被質疑，主要還是時機問題。中國的體質有辦法嗎？特別是現在經濟下行，有必要為國際化而國際化嗎？難免會有打腫臉充胖子之譏。

限制他國使用美元或是SWIFT，是否會傷及美元國際地位？2023年4月間美國財政部長葉倫（Janet Louise Yellen）在短短幾天內發表兩次看法，第一次葉倫說使用美元當作制裁武器，限制他國使用，將有損美元的國際地位，因為這會迫使被制裁國家選用其他替代貨幣。例如對俄羅斯的制裁，有助於提升人民幣的地位，鬆動了美元的主導地位。隨後在不同場合又說，國家安全的考量優先於美中關係的經濟利益，即使會影響到經濟成長。但接著又說，美國不會干擾中國的進步成長，也不會一直要跟中國脫鉤，因為她相信健康與穩定的美中關係，是兩國人民共同的利益。葉倫如此苦口婆心，在在顯示美國的種種作為，實非得已。為了國家安全，雖會犧牲長遠的經濟利益，也在所不惜。

數位人民幣能否繞過SWIFT？

不管是推動人民幣國際化，或是為中國被國際金融封鎖預作準備，許多人都對數位人民幣寄予厚望。從2020年4月開始，中國積極在各地展開數位人民幣的試點計畫，截至2023年4月已經完成在深圳、蘇州、北京、上海、成都等17個省（市）的26個地區，藉由發放數位人民幣紅包的方式進行試點工作。不斷增加數位人民幣的使用場景，並在北京冬奧做總驗收。但事實上，數位人民幣是想取代現金的支付系統，SWIFT是國際的轉帳平台，兩者的目的功能都不同。中國若想透過其散布全球的觀光客或商務人士，發揮螞蟻雄兵的力量另闢蹊徑，以現金支付系統取代SWIFT，這不是正規做法，預期效果不會太顯著。

除了前段所述的「零售型」央行數位貨幣，目前中國人行也與香港、泰國和阿拉伯聯合大公國進行「批發型」央行數位貨幣跨境支付的試驗計畫。但這些試行計畫的著眼點，應是兩邊貨幣清算效率的改善，並不是如何突破封鎖。因為對方若想封鎖，是不管用什麼形式的貨幣，重點是人家要不要跟您交易。

CIPS可以取代SWIFT嗎？

另從2008年起，美國陸續以國際美元結算系統（CHIPS）與SWIFT來制裁伊朗，也讓中國開始未雨綢繆，開始規劃其人民幣跨境支付系統（CIPS），為其遭到金融封鎖時提供備案。從2015年開始運作至2023年4月止，全球共有79家金融機構直接參與CIPS。但其中有21家是中國的銀行，35家是中國銀行的境外分支機構。也就是說，主要還是靠中國自己海內外的銀行來捧場。至於另外還有1,348家間接參與的金融機構，他們需要透過與SWIFT的合作與協助，來完成跨國轉帳交易。CIPS去年全年跨境支付總額相當於12兆美元，約等於SWIFT的2天交易額，因此要以CIPS取代SWIFT的功能是完全不可能。

人民幣國際化，不管對中國或是全世界都有深遠影響，無法一蹴可幾，也不能表面強求，必須結合中國金融改革來滿足諸多國際化的條件。近來人民幣國際化的種種聲量，釋放出哪些值得注意的訊息？有哪些只是一時的喧嘩，且讓大家平心拭目以待。（本文作者為台灣金融研訓院永續金融召集人）